2022#13
傍晚六点十四分，对面的山顶还笼罩着金色的太阳。云离得很近，它把影子投在离山顶不远的山腰上。同行的朋友指着她keep上的数据，对我说，“快十公里了，其实我们就走了五圈大兔子公园。”“什么？我们这么辛苦在这，就五圈大兔子公园路程？“我停住了脚步，嘴巴渴得有些难以闭上，峡谷口钻来的风刮在我干裂肿胀的嘴唇上。反手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仅剩的矿泉水，慢慢地含里一口，马上拧紧瓶盖藏回去，接着一边艰难得举着相机一边拖着双腿。
走，除了走，还是走。心爸远远地走在前面，三四十斤的红色大背包承包了我们全部的行囊，像一盏醒目的灯，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。他累不累？应该是累的吧，前面背着妹妹，后面背着大包。可他没多说一句话，只是默默地往前走。过去的六个半小时。渴了，喝口水接着走；累了，坐一会接着走；饿了，吃碗面接着走。不记得停留过多少次，但不管停下来多少次，最终都要接着走。我们曾经深入探讨过徒步旅行和苦行僧一样的意义是什么？答案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清晰。
时间回到早上十一点四十五，从纳西雅阁下车开始徒步，我的嗓子还能正常发声。我们一行有四个小孩，我家妹妹1岁，开心5岁，飞飞6岁，A8岁。那时，我和这几个孩子一样，觉得可能有些不容易，但到底会发生什么，我们谁都不知道。出发前，心爸说自己会背着妹妹，开心可以自己走，我专心负责拍摄和管好自己就可以了。于是，我在这种不明真相的盲目乐观里，开始了第一站的徒步：虎跳峡。
开场便是28拐茶马古道（也叫二十四拐），两个半小时持续上坡的猛料。很快，我感觉到了心跳加速、胸闷，像学生时代八百米考试的最后一两百米。随时等着“接驾”的马，跟在后面叮叮当当的响着，和我说快骑上来吧，骑上来就轻松了（有村民会牵马一路跟着，等到中途有人放弃徒步上马，他们可以从中赚取费用）。看看在前面走的那些孩子，看看心爸，和自己说，再坚持一下。好在那个坚持，总可以让我到达下一个休息点，而每一次短暂地休息，都会让我觉得充满了继续走下去的力量。戏剧的是，走上两步，喘不过气的感觉马上又来了，一路循环。身体越是艰难的时候，头脑越是容易胡思乱想。是坚持，还是放弃？是批判自责，还是肯定鼓励？精神的拉扯同样消耗着身体。这个过程需要时刻保持觉察，把心从漫无边际的头脑里，拉回到脚下。
后来，让我烦躁的是，开心居然从前面的大队伍中脱离出来。他时不时地坐在路边，说要等妈妈。等我走近时，他便开始磨磨蹭蹭，挡在前面消极散漫的样子。而那时的我，只剩下走路的一口气，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。
好在，心爸来了。他带着开心走到一块大岩石的边上，用刀削了一个树杈，一边做一边认真的说：“你在山里的时候，如果感觉到累，想休息。上山做个树杈朝上，下山树杈朝下，找个大岩石，靠在上面。山神就会收到你的讯息，让你越来越有力量，越走越轻松。”说完，树杈也做好了，他和开心一起把树杈靠在了石壁上。
回顾走完虎跳峡，才猛然发现，自己烦躁的背后竟是这样的念头：相比较这一行人，我才是体力偏弱的。但我不希望因此影响到自己孩子状态，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弱。我的不接纳对自己和孩子都是再一次的消耗。那个当下，我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5岁1个月22天的孩子，和我一样正经历着身体体能上的巨大挑战。他不曾闹过情绪，也不曾说过自己不想走了，他只是缓下速度，用边走边玩的方式自我调节。
漫长的体能消耗，每一个短暂的休息停留都无比的珍贵。尽管在行程计划里，清晰的知道每一段路的时间节点，但在那个行走的当下，时不时的会有遥遥无期这样的思绪来袭。不能去想，那个终点什么时候到来，而要回到脚下的每一步，和自己说，再多走一步。回来后，我问过心爸，是施了什么魔法，让开心的状态越走越好。他说，在身体想要说累之前，先他一步说再多走一步试试。每当开心累的时候，爸爸就会和他说：“再走一步试试，我们现在多走一步，后面就少走一步。如果实在走不动了，就停下来，陪你休息一会。”28拐的最高点来的有些突然，心中的野马终于被驯服准备安心走路，突然就结束了。但好处是，接下来的每一步，相比起28拐，都是轻松容易的路。我们在茶马客栈吃了碗面，狼吞虎咽，继续赶路。不同之前的林间小路，这条路是嵌在悬崖峭壁上的小道。对面是玉龙雪山的峭壁，而底下是奔腾的金沙江。虎跳峡，因两山陡峭又相隔不远而得名。据说，当年茶马古道是进藏的路线，只要足够勇敢，组一个马队带着茶叶和布匹进藏，加上足够幸运，平安归来，余下的时光便衣食无忧。时空交错，勇气和毅力在这条路上从远古传递至今，我们沿袭着古人的脚印，寻找现代意义的精神目标。
风有些大，走在拐角的时候时常有会被风吹走的错觉。心爸和我描绘了父子间很有意思的对话，每次快到拐角，开心便会拉紧爸爸的手说：
“会啊，你要拉好爸爸哦。如果爸爸不拉着你，你会被风吹走吗？”
在对面山顶完全没有光之前，我们终于赶到了过夜的halfway客栈。一行人冲到了露台，合了一张影。休整一晚，吃过早饭再次启程。老板提醒我们，前行不久便会遇到瀑布，要多加小心。人未至，只是远远的看着，大家本能的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。如果说昨天的28拐是体能上的一次极限挑战，此刻是心理上的拉练。我把相机收到了包里，专心走路，只在偶尔停留时，拿出手机拍摄视频。所有孩子都走在靠山的这边，大人在外侧拉手同行。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现场身处其中的震撼，我几乎不敢俯视脚下万丈深渊，不敢仔细地看看对面的山如何的陡峭，谨慎地把眼睛收到眼前，把心收到脚下。平时边走边玩的孩子们，这会也认认真真地拉着爸爸妈妈的手，老实的配合。
回想起来，除了对那些只在险道上优雅行走跳跃的羊记忆犹新，其他好像都记不起来了。但我们明明那么深度地和那个自然环境连结在一起，和那些岩石、碎石，沙子，和那些树、草和枯树，还有风，不同位置，有急有缓的风，和脚下和当下所遇到的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。那些羊第一次在山上觅食时，是不是也像那刻的我们？只有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个环境中，才能确保自己的安然无恙。
三个小时后，我们到达了Tina's客栈，考虑到深入到虎跳峡谷底，孩子们往返的安全性，这段徒步旅程就此结束。我说：“你是很厉害啊，第一天的后半段居然越走越快，走的老远老远。”开心：“那是因为我把所有好的能量厉害的能量都吸过来了，我就越来越厉害了，我还把那些能量分给了爸爸妈妈和妹妹，我们一家人都很厉害。”开心：“妈妈也很厉害，坚持到底就很厉害，而且你还生病着。”我：“是不是说，一个人是不是厉害，不是和别人比，而是跟自己比。比过去的自己更好，就是厉害？”在你5岁1个月22天的时候，你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，靠自己徒步走完虎跳峡。这条路对很多大人来说都充满挑战，你小小年纪便挑战成功了，爸爸妈妈真为你骄傲。
随着长大，你会发现，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去完成。就像这20多公里崎岖的山路，最终走完它靠的是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。累的时候，再多走一步，再坚持一下。你看，这么长这么难走的路，你都走下来了。未来的路，也会有累的时候，有难的时候，请像这次一样，再多走一步，再坚持一下。久而久之，像渴了就会去喝水那样，另一个时常让你觉得累的开心，你不知不觉中就战胜了他。还记得爸爸讲的山神树杈的故事吗？每次爸爸讲山神树杈的时候都那么神圣庄严，我们听得也很认真，并深信不疑。举头三尺有神明，在虎跳峡的那些悬崖峭壁前，你是不是也感到过害怕，那是人类对自身渺小的感慨，是对大自然的敬畏。在那些未知的、无边的大自然力量面前，要心怀善意、敬畏，对所有帮过我们的人，我们都要心怀感恩。我想山神爷爷一定也收到了我们的请求，让我们后来越走越好。亲爱的开心，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，整个徒步过程中，爸爸前面背着妹妹，后面还背着我们所有人的行李。但爸爸总是默默的在走路，登山杖打在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，每一步都很稳，每一步都很踏实。在爸爸身上，好像永远都看不出累，永远都听不到抱怨，爸爸是在用行动告诉你什么是责任。当爸爸大手拉着你的小手时，你是不是特别的安心？在你疲惫的时候，在那些风很大的山崖前，在你感受害怕的时候，爸爸的手总是紧紧的拉着你。不管在什么时候，不管你是否可以看到，爸爸妈妈的手，一直都守护着你。只要相信，便能看见。这句话，也是对我们自己说的。就像爸爸说，他始终相信你可以走完虎跳峡，最终也看到你走到终点。亲爱的开心，在这个过程中，你一定看到了妈妈的体力不支，看到了妈妈的情绪，也看到妈妈最终走完了全程。这就是妈妈，你真实的妈妈。妈妈也会有不足的地方，不如你的地方。这次徒步将我们投入到一个充满挑战但危险可控的情境中，对妈妈来说挑战身体极限之外，更重要的是关照内心的变化，将散在过去与未来的思绪定回脚下的当下，觉察自己在低体能的状态下，情感的流动阻碍。这些或许你听不懂，不要紧，你只要记得，当我们在一件事里，出现一时难以消化的痛苦时，也没关系，那就让它在那，它的出现是为了帮助我们。还有要谢谢你，你虽然有时候会调皮，但是特别懂事，你说，坚持到底就很厉害，这样的话从你那里说出来，让妈妈充满了力量。
文字｜方小墨
摄影｜方小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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